方回房,趙旭崢快步走至櫃子前,將一張畫紙掏出,並小心翼翼地折好,塞入懷中,那是一張他的人像畫,是劉羽臻為他所繪,是他唯一能帶走的寶貝。
趙旭崢旋身,見佇立於一旁的白墨,不禁嘆道:「白墨……再一時辰你就帶羽臻和穆清走,記住……不管去哪都成,就別回王城,別回慕容府,更別想來找我。」
趙旭崢眸轉,見桌案上安置著紙與筆,是早晨為交待商行之事所放,他忙不迭執筆書寫幾行字句,而後吹氣於上,欲讓墨字快些風乾。
「白墨,如果她的病好了,替我將這封信轉交於她。」他將白紙折了幾折,套入信封內,抬眸,眸中淡淡無奈。「羽臻就拜託你照顧了。」
白墨接過信紙,蹙起劍眉,如星子般分明的眸瞳隱匿著一絲哀傷。「為何不找主子幫忙,興許他有辦法。」
「我已連累羽臻,害得她病成這般,怎能再害駒逸兄?」趙旭崢一擺衣袖,旋身步至門前。「現在麻煩你帶穆清離開,一個時辰後回來,帶羽臻一起離開此地。」
「這……我們該去哪好?往北還是……」
「別讓我知道你們要去哪,否則『他』也會知道,你自個兒拿主意。」趙旭崢自袖中掏出竹笛,速攥緊拳。「走吧,帶穆清離開客棧。」
「難道真沒其他辦法了?」
「羽臻七竅已開始出血,是駒逸兄說的最後兩時辰,無法了……」一長喟嘆,化做深沉無奈,趙旭崢推開門扉,忽頓回首。
「白墨,這段一年謝謝你了。」
「這是白墨該做的事。」白墨一怔,斂眉搖頭。
「你是駒逸兄的影衛,卻被派來照顧我這麻煩的人,真是委屈你了。」
「不……」欲落的話語轉為幽幽嘆息,白墨本就不擅言詞,眼下離別之際,他竟不知該怎說才好。
他知道趙旭崢的事,他明白重生與他的關係,卻被他交待不能同主子說,就因不想連累主子。如今劉羽臻的病,更是令他自責不已,他一直認為是自己的錯。
趙旭崢步出房門,不再耽誤時間,迅速走至劉羽臻房門,方推開門扉,映入眼簾是她喃喃自言的身影,她全身無力地躺在床上,面色憔悴,唇角卻是上揚,美麗的笑,似漸凋零的花兒,綻著最後的美,等待完全枯萎的那一刻。
不會的,他不會讓羽臻有這麼一刻!
趙旭崢箭步上前,將她緊攬懷中,懷中人兒發出「咦」地一聲,鬆開指尖繫於床柱的斷袖,有些懵。
「我剛抓得可是你的衣服?」
掌心中未得文字回應,得來的卻是熾熱又霸道的吻,登時令她一陣呆愕,不同過往的含蓄,這吻霸氣帶些狂,唇舌緊密糾纏,令她原本冰冷蒼白的臉撲上緋紅,令她將低吟緘封於喉間。
紅色,有些怵目驚心。
劉羽臻的血沾上了他的唇與頰,那血帶些苦腥,是融淚而化苦。趙旭崢找了條布巾為她拭去滿臉赤紅,也揩淨自己的面容,他默默地為她梳髮,於白衣外再披上紫色長衣,為她做最後一次的打理。
劉羽臻不解他在做什麼,應該沒要出門才是,可問了卻未得到回應,只有綿密的吻落於唇上,似要將她的問題含入嘴裡,不給她提問的機會。
今日他的轉變令她感到心慌,難不成自己將死?可目前還留有觸覺,時間應該還未到吧?
「旭崢……你是怎了?」不放棄,她再次詢問。
趙旭崢為她套上毛衣的手一頓,傾身又是一段纏綿的吻,不以回應她的問題,令她忍不住嚶嚀出聲,張臂環住他的頸。
趙旭崢修長的指摩娑她的耳骨,吻了吻她的眉心、臉頰,於她耳畔低喃:「羽臻,他日我不在了,妳要好好照顧自己,別來找我……到時的我已不是我了。」
感到耳畔撲上些許溫熱,劉羽臻蹙了蹙眉,伸手輕撫他的頰,冰涼的濕意劃過指尖,不安感再次襲上她的心頭。
「你在說什麼?怎哭了?」劉羽臻以指腹拭去他的淚,卻被他大掌握住,一翻掌,於掌心落下幾個字。
「羽臻,我遇到了一個神醫,說能幫妳治病,可是他有個條件,一將妳的病醫好後,我得拜他為師,同他隱入山林,直至完全接下他的衣缽後才能返回。」
「啊!」劉羽臻驚呼一聲,見他指上落字未歇,轉為安靜地繼續細讀。
「或許一年,或許兩年,也或許十年,妳就別等我了。」
「不,我要等你!我同你一起去,有人陪伴有個照應,要不……我就不給他醫了,我不要你走。」
趙旭崢縮指握拳,略略發顫,他沉靜半晌,唇略勾揚苦澀而笑,伸指繼續寫下:「好,就讓妳陪我。」這承諾,是不可能完成的。
落字的指一停,伴著劉羽臻喜悅的笑聲,她開心地將頰貼在趙旭崢胸前,卻被他攬住纖腰衡抱起,放妥於床沿。
「妳先睡一下,我有事離開。」
溫暖的指尖忽離掌心,劉羽臻拉了拉被褥,揚了一抹燦爛的笑顏。
「好。」她依言闔眸,心中為未來有了希望而開心不已,殊不知趙旭崢並未離開,眸瞳緊凝著自己,似要將她的模樣烙入腦中,久不移視。
好半晌,趙旭崢喟嘆斂眸,拿出竹笛踱至窗邊,望向漫天風雪,唇觸竹笛一吹,卻未聞絲毫音響,他不禁蹙起劍眉再度嘗試,如此數次,依舊未聞一絲聲音。
「怎會這樣?」他心底不免生起一股焦躁之感。羽臻的壽命僅剩不到兩個時辰,不能再拖了,可這竹笛怎會無用?難不成被重生給耍了?
他握拳擊向牆面,懊惱自己無用,一抬首,驚見遠方一抹紅點,迅如電掠地朝自己直飛而來,他心一凜,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,眨眼間,羈羅俊美艷麗的面容已出現在自己面前。
「重生!」
羈羅足沾地,旋身踱至床邊,一襲黑衫因風翩起,些許皓雪於他髮上滑落,沾上劉羽臻外露的手背,突如其來的冰涼令她緩睜雙眸,眸瞳迷茫無神,且帶些困惑。
「沒想到劉羽臻生命這般頑強,一個月的壽命,竟能撐過兩個月。」羈羅闔眸感受眼前人的氣息波動,虛弱得幾近為生命的枯竭,他聲冷寒,可修長的手卻不知不覺地撫上她的頰,動作輕柔不掩疼惜。
「旭崢?」頰上的掌不同適才溫暖。「你去哪兒了?手怎冰成這般?」
劉羽臻握住他的手,以自身微溫的掌摩娑著,卻見他速抽回手,優美的雙眉緊蹙,冷啐一聲,為自己下意識的作動生著悶氣。
是蘇毓齊,羈羅心底明白,那突泛出的心疼,是蘇毓齊一魂所擾,是蘇毓齊的不捨之感。
趙旭崢見狀,速衝上前,握住了劉羽臻的手,給予她安心,卻讓她更是疑惑與不解。
怎一瞬間,旭掙兄的手就暖和了?
「慕容旭崢。」羈羅擰眉。「要讓我幫她取蠱毒,你可得心甘情願地讓我取命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趙旭崢緊握柔荑,聲沉。
「其實我可以不用這般大費周章,直接取了你的命的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喔?那你怎不覺得奇怪?」羈羅邪眉一挑,睜眸,眸瞳對不上焦地深沉。
「說我是你的魂,可我也不知你在想什麼。」趙旭崢用衣袖輕拭劉羽臻仍然滲血的眼眸,再落一吻。
「當初你為了她回慕容府,我便想知道你會不會願意為她犧牲生命,呵……事實證明,不管投了胎,失了記憶的我,對於愛情依舊這般愚蠢,這般傻,一個錦玥還不足,又來了一個采綤。」
聞言,趙旭崢眸瞳一顫,垂眸看向臉色蒼白的劉羽臻,不禁苦笑暗忖:「果真如此,重生過去真是愛過錦玥……好在,重生把妳當作采綤,並不知妳就是錦玥。」
為了讓她幾近燃盡的生命之火復燃,他必須鬆手了。
趙旭崢垂眸看了看自身,思忖自己能將什麼留給她,翻翻袖袋,僅有一張劉羽臻所繪的圖,如今最後一別,他竟不知該留下什麼給她,留下一個代表他曾存在的物品。
趙旭崢轉首,見羈羅長髮因窗櫺未掩而飄散,一個念頭忽掠,他伸手將自身束髮長帶卸下,一頭深褐長髮隨即披散,他將藍色髮帶塞到劉羽臻手中,見她微撇頭,有些茫然,趙旭崢僅是執掌劃下兩字,「送妳」。
「這什麼?」劉羽臻笑得深,笑得喜悅,不明白是什麼,心底卻甜得似能掐出蜜來。
「僅是個普通的東西。」落下最後一筆,他輕啄眼前唇瓣,倏起身,鬆開讓他依戀的皓掌,朝羈羅沉道:「救她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