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我,夜冥,別出聲我有話跟你說。」看不見人影,唯有自耳邊傳來的熱息,唇上柔軟的大掌,和身後寬厚的胸膛,可以感受到夜冥已斂的微微氣息。


  「為了防止讓躲在四周的暗影發現,我已隱身,等會我放下手你別說話,就讓我同你說話可好?你眨兩下眼,我便當做你是應了。」


  桔雲身子微微顫抖,心湖洶湧成波,他眨了兩下眸子,回了夜冥。


  夜冥見狀放下手,忍不住,他自身後將雙臂輕輕一縮,攬住了桔雲,低頭在他耳畔嘆道:「對不起,思雪。」


  桔雲深吸一口氣,努力不讓淚珠自眼眶奪出,他唇瓣顫抖,輕道:「我不叫這個名。」


  「若我猜得沒錯,你應該已經恢復記憶了才是。」


  「喔?何以見得?」輕弱的嗓音,如風拂而過,不留半點尾音。


  「就在數月前,我假扮巴特利時,你的回應就讓我明白了。」夜冥低醇的嗓音像是鑽入衣襟內的風,而後滲入了桔雲的心底,是苦是澀。


  「你到底想怎麼樣?」


  「我想讓你明白我為何會投奔魔界,我不求你原諒我,我只求你……不要那麼恨我可好?」無力的乞求,令他聲音有些壓沉。


  桔雲先是一陣靜默,原想拒絕離開,可是又突然想到,這回是因為炎冰有事離開,下回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親口聽他解釋,他還要再逃避嗎?逃得了一時,逃得了一世嗎?事情沒有解決,他真能放下嗎?


  如此掙扎半晌,桔雲才咬牙回道:「你說。」


  「你可知道,其實宇宙是有意識的。」夜冥長長一嘆,聲中惆悵萬分。


  「意識?」


  「天界、鬼界、妖界、魔界和人界謂之五界,這五界以天界和魔界最為強大,然而這百萬年來,魔長道消,原本是沒什麼關係的,可殘天不只拓張版圖,還殘殺四界眾生,五界已不平衡了,天界、鬼界、妖界和人界加起來的數量竟不比魔界還多。」


  桔雲蹙眉不語,心中倒是有些駭然。


  天界、鬼界、妖界和人界加起來的數量竟不比魔界還多!這可屬實?


  「師尊將所有力量傳授予我,當時的陣法竟喚起了宇宙意識,不,應該說,宇宙意識趁師尊施陣之際,將祂的想法一一灌入我的腦海中。」


  「宇宙的想法?」桔雲聞言一驚,嗓音略大,唇瓣當即被夜冥給摀了起來。


  「小聲一點,別讓躲在暗處的影衛發現了。」見桔雲眨了兩下長睫,夜冥才緩緩放下手掌,在他耳邊輕道:「其實不死魔族在過去是神祇一族,可是因為『不死』造成了扭曲的性格。」


  「為何?」


  「因為不死神族的百姓活了好幾億,甚至幾兆的歲數,普通的活著對他們來說太平靜,他們厭倦這樣的生活,開始造惡、惹事,而後成魔。」


  「原來是這樣……可是這又與你投奔魔界有何關係?」桔雲長指一握,略略顫抖,心底的不滿仍是難以完全消弭。


  「宇宙意識告訴我,過去的世界比現在還糟,五界幾乎只剩魔界,那時的魔界比現在的魔界更加混亂,魔與魔鬥,無一平靜。」他鬆開手,輕嘆,以掌貼著桔雲的肩膀。


  「後來宇宙決定重生,爆炸,一切重來。過了不知多久才有現在的我們,可是如今不死魔族又再重現過去的路途,魔界已越發壯大,宇宙意識擔心同樣的事情又會重演,所以希望我能阻止殘天,祂告訴我不死魔族有個攸關生死的東西,就是他們的『母心臟』,母心臟如同人類心臟一般,卻是堅固無比難以摧毀,由歷代不死魔族的族長保管。」


  「母心臟?」


  「祂說若能得到母心臟,將母心臟加以煉化,屆時的母心臟就不再堅固,只要施上術法將母心臟摧毀,到時擁有不死之力的殘天,也會隨著母心臟的消逝而消失,而我……」說及此,他話語突地頓了住,沉重地閉上雙眼,未將後面的話說出來。


  「為何……為何宇宙意識要找你?為何要由你承擔如此重擔?」


  夜冥苦澀長嘆,將頭抵在桔雲的肩上,沉道:「為什麼……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。」


  桔雲深吸了一口氣,沉閉上眼。


  是,夜冥的責任心比誰都還重,他甚至是最有機會當下屆聖天大帝的人選,他嫉惡如仇、心思縝密,最重要的是他擅於隱藏自身想法,就連戲也扮演得唯妙唯肖,甚至桔雲的許多優點,還是從他身上學習而來。


  「所以為了得到母心臟,你必須蟄伏在魔界;為了得到母心臟,你必須傷害我。既然如此,你又何必……假扮白晝接近我?」


  「我……」夜冥語塞,他沉默許久才道:「對不起……可我耐不住思念,我……想見你。」


  「你不該如此,別忘了你已婚配。」


  「思雪……對不起。」


  聞言,桔雲心臟明顯地抽痛了下,他沉閉上眼,不想再與夜冥深談下去,隨即自他的懷中掙脫而出,朝寢殿方向飛奔離去,幾滴因內心的憂傷而倘的淚珠,如同透明的玻璃球,於空劃成水絲。


  此刻桔雲腦中思緒如纏亂的絲線,他不知道心中的怨恨該怎麼化解,說來夜冥也是無辜,全是因那看不見的「宇宙意識」,讓他背負的壓力比自己還要沉重,他遭受眾神的指責,委身投奔殘天之下,有苦說不出口。


  可是原諒談何容易?他這三萬年來遭受欺負的痛苦又有誰知? 


  入了寢殿,桔雲抽起掛在腰間皮革上的小酒瓶,用力地將瓶塞拔起,「啵」地一聲,軟木塞輕巧落地。


  桔雲將瓶酒貼上唇瓣,一股腦地將酒全數飲盡,未幾,他又拿起擱在桌案上的酒瓶,毫無節制地灌入肚內。


  他開始痛恨自己難以酒醉,若真醉了,他就可以不去思考,若真醉了,他的心是否就不會這麼痛了?


  此刻他無法不去承認他是在意夜冥的,只是那樣的在意因何而有?是愛還是恨,他已分辨不出了。


  一想到過去甜蜜的相處,他的淚水就無法克制地掉落,一思及那斷劍之恨,他就難以不去憤怒,難以不去傷痛。


  這樣的情路太過顛簸,他可以不要嗎?可以忘卻嗎?


  醇酒入肚,擱倒了幾杯他已不知,桔雲體質雖是酒醉思緒越清,可是若飲酒過頭,也難以不會昏醉,所以他一飲再飲,幾乎將寢殿內的水酒都喝個精光,思緒由清明緩緩模糊,直至最後,他驟然崩潰大哭。


  越醉,他越記起過往,記起那糟糕至極的大師兄,夜冥。


  師兄們都沒見過夜冥的黑暗面,可是孩提時候的思雪,卻因大師兄的演技吃了個悶虧,因此讓他開始注意與提防這個人,或許注意久了,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大師兄,演技與心計都來自於他。


  夜冥與思雪相差五萬多歲,原本彼此不具任何情意,不知何時開始,夜冥夜晚都會邀他至湖邊賞月,吟詩作對,伴奏共酒,還不時找他一點小麻煩,讓思雪想不去注意他都難,待何時,他的心已被看似善良清爽,實則腹黑心機的大師兄給吸引了。


  只是現在的夜冥與過去不同了,或許是因責任,或許是因壓力,少了往昔處事輕鬆的態度,那本就沉穩的個性,又更加壓抑凝重了。


  過去,他們說好要一起斬妖除魔的,可是夜冥丟下他投奔魔界,還傷及他的身與心,而今一切的一切,卻是宇宙意識私下下令,讓桔雲想恨,卻不知該恨誰才好。


  為何……為何夜冥不告訴他?為何夜冥要獨自承擔?為何夜冥要入戲這麼深,讓他看不出絲毫破綻!


  他很難不去痛恨那所謂的宇宙意識,可是他又能夠如何呢?報仇?這仇該怎麼報?而今的他,真不想去面對夜冥。


  紛雜的思緒與失落感,令桔雲的心如遭蠱蝕著,他躺在地上,睜著無神且迷濛的眼,望向傾倒的酒瓶發呆。


  驀然,酒瓶不知為何滾了一下,桔雲冰冷的掌在下一瞬間給「空氣」握住了。


  濃郁的酒味混雜衝鼻,卻掩不住一股清飄而來的檀香芬芳,桔雲明白那看不見的空氣是夜冥,也明白他為了不讓隱藏在四周的影衛發現,所以未同自己說話,未將自己抱起來,只是默默地握著他的手。


  「上窮碧落下黃泉,當我身陷痛苦之中,你卻未來找我……」輕輕的嗓調滿是埋怨,幽幽啜泣聲,句句抽痛了夜冥的心。


  夜冥握著他的手輕輕壓了三下,雖沒出聲,桔雲卻明白他的意思。


  「就算你說了一百遍對不起,我還是難以放下。」桔雲垂下長睫,低喃:「為何你不告訴我就獨自承擔,你不想將我牽扯進去,反倒狠狠地傷害了我。」


  夜冥沒有說話,可是從臉上柔軟的觸感可以知道,夜冥吻去了他的淚水,然而,桔雲沒有抗拒也沒有其他的動作,僅是閉上眼,無聲淌淚。


  輕輕的吻啄上桔雲的唇,柔軟似棉,然而這吻如蜻蜓點水般,下一刻連掌心的溫度都沒了,桔雲眉宇輕蹙,緩睜眼眸,眼前卻是一片斑斕色彩,什麼都看不清楚。


  桔雲唇瓣掀了掀,因暈眩感襲上腦際,忍不住闔上眼眸。


  未幾,桔雲感受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將自己自地毯上抱了起來,那樣的安全感使他忍不住將身子偎近。


  「夜冥……」自桔雲口中吐納出的話語,令懷抱著他的殘天身子一頓,殘天靜默未開口,邁步上前將他安放於床榻上,拉攏被褥輕輕替他蓋上,然而他一臉陰霾,讓人明顯地知道殘天此刻的心情定是不快。


  殘天才剛返回裏魔界,就急忙尋找桔雲,孰料竟見到醉酒倒地的他,令殘天心中疑惑不解,方將他抱起身,竟在他口中聽見「夜冥」兩字。


  難不成夜冥趁他不在時找過桔雲?


  該死,真是該死!


  殘天難掩妒意燒心,猛然旋身,「唰」地一聲,那黑色披風劃過空氣,下一刻,清脆的腳步聲明顯帶急,殘天已朝殿外消失離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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