秝子的食全大福

第八章 洛凡與彩綤

濃郁刺鼻的腥味瀰漫，滿地的淋淋鮮血匯集成河，僅剩的綠草嫩芽與刺目的紅成為強烈對比，無聲靜寂，連薄霧都撲上淡紅。

錦玥攥起拳頭，身子顫抖不已，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，全白衣擺曳地染紅，他已不知自己是走在黃土地上還是紅河之上。風依舊吹拂，卻聽不見鳥鳴；日撥雲照射，卻看不見人氣。

多麼悲哀啊……這世界他花了一萬多年的時間，如此全心投入，以超越其他星球的速度迅疾擴建，卻在羈羅一念之間毀之殆盡。

他好恨，他從來沒這麼恨過，他恨羈羅，卻更恨自己，倘若不是自己忽略了羈羅的感受，倘若不是自己忘了該回天界看看大家，倘若不是自己過於執著這個世界，這世界也不會毀滅，大家也不會死去，沈愛卿……董靜……各位，對不起。

「哥……」微弱的嗓音恍若驚雷，擊入錦玥的腦際。

還有活人！

他瞠眸往四周慎視，心跳驟增，屏息著氣，再次釋放靈力感覺四周氣息流動，轉瞬間，他疾身掠閃，躍於一座半毀竹屋之旁。

映入眼簾是名女孩，約八、九歲，她全身浴血，實際傷勢卻不嚴重，那血不是她的，是那名抱著她，已斷了呼吸的婦人所流。

錦玥迅速上前將女孩抱起，單手結印喃起咒音：「奉聖天之名，以地之治癒，恢復其身；以水之治癒，恢復其血；以火之治癒，恢復其溫；以風之治癒，恢復其息，敕令！」

語落，點點白光旋然而起，落下，敷於女孩傷口之上，片刻後，傷口已然結痂，女孩的神識也越發清楚，她眨了眨涎著淚珠的眼，當下淚水也跟著眨落，滑至她的頰上。

「你是神仙嗎？」稚嫩的嗓音沒有膽怯，反倒滿是好奇。

錦玥點頭，忽將女孩緊抱懷中，他內心激動不已，救回了……救回一個了。

女孩先是一愣，隨即握住錦玥的腕，哽咽中帶急：「神仙請救救我大哥！」

「我無法將死去的人類救起，最多只能將他們超渡。」錦玥臉色蒼白，是痛心欲絕，又因適才釋放靈息傷了自體。

「他適才還在跟我說話的！」女孩的手勁略為加大，顫抖不已。

「他在哪！」若未死，還有可能救回。

「屋子後面。」

錦玥依言繞至屋後，一名年約十六的少年臉色慘白，眼眸緊閉，卻能由胸腔微弱的起伏看出還有氣息。

錦玥忙不迭放下女孩，再次喃起咒音，結印於少年的傷口，輕點，當白光消失之際，少年也悠悠轉醒。

「謝謝神仙。」少女破涕為笑，衝到少年身前緊緊將他抱住。「大哥，神仙救了我們，我們不會死了，不過奶娘死了，我們該怎麼辦？」少年未回答，女孩又轉首向錦玥問道：「神仙大人，為什麼天崩了，地裂了？大家做錯了什麼事嗎？是大哥說的天譴嗎？」

「因為……」錦玥拳頭握了又鬆，鬆了又握，嚅唇許久，終是抑制不住地放聲痛哭。
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我對不起你們……」

少年聞言蹙起劍眉，眸光轉冷，倒是女孩跑到錦玥面前用小手拭了拭他的淚珠。

「神仙別哭，難過飛走，痛痛也飛走。」

錦玥搖頭未言，將女孩攬入懷中。

好半晌，待情緒穩定後，他拍拍雙頰，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，並從中倒出兩顆銀色藥丸，藥丸綻著點點白光，強大的靈氣自中釋放。

「吃下這藥丸，我帶你們回天界，剛開始身體會有些疼，但過一段時辰後，你們將變成無肉身的神祇，如同重生，過去的種種皆該拋開，知道嗎？」猶記過去，自己與羈羅也是這般被師父帶回天界，當時的世界如今日，人間煉獄，血流成河，原先自己已死，卻在羈羅的哀求之下，師父耗費大半靈力將自己救回，一夕之間師父的烏黑秀髮染上銀白。

羈羅……過去我倆的世界毀於人類之過，可如今這世界卻無大錯，不該如此、不該如此的。

「這是仙丹嗎？」稚嫩的嗓音將錦玥思緒拉回，他轉眸凝向女孩，見女孩瞳中那抹驚奇，像是忘了所遭之痛，眸子直盯掌中綻著白芒的藥丸。

「不是，比仙丹更稀有，是轉神丹，越過仙的階級，直達神界。」此丹為師父所贈，恰巧他有兩顆，好在這回能用得上。

女孩聞言忙不迭伸手取過，孰料卻被少年叱吼制止。

「采綤別拿！」少年緩撐起身，眸中不掩對錦玥的敵意。

「大哥？」

「也不知這傢伙是真是假，是神是魔，倘若是神怎不施法救回大家？只救我倆恐怕別有用心。說不一定，那藥丸是拿來控制我倆的毒藥。」少年犀邃的眼瞳鎖視錦玥，眸芒銳利如刀，瞬間，錦玥的一顆心似被劃上數刀，難過得說不出話。

「不會的，神仙大人適才都難過得哭了。」

「也不知是真心還假意。」少年冷哼。

采綤猶豫一陣，怯怯地看向錦玥，忽提步往少年衝去，縮在他的身後，帶些害怕的神情瞅著錦玥。

錦玥呆若木雞，好半晌，苦澀搖頭未言。

「玥玥，我早就說了，這世界不值得你這般用心。」清朗嗓音悠悠迴盪於天際，似帶笑，卻又不乏冷意。

錦玥驀然抬首，見熟悉的身姿逸立空中，清風拂過他的秀髮，紅得如盛開玫瑰，然而對錦玥來說卻刺目得很。

「你要幹嘛！」錦玥忙不迭箭步上前護著身後人。

「玥玥……」羈羅目光緩緩一沉。「將他們交給我，我們可以重新來過。」

「重新？你多想了，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，更不可能重新來過。」

羈羅沉冷的面容一掃少年，忽勾唇，在錦玥還未反應之際，一道火紅蓮光自四面八方憑空現影，朝少年疾衝而去，少年神色瞬轉驚駭，避無所避，緊闔雙眸等待接下來應有的劇痛。

「玥玥──」

沒有如其所想的疼痛，只有溫暖的懷抱及淡淡清香，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，看來自己正被抱著迅移，身旁忽傳小妹的驚嘆聲，溫熱的水突地滾落，沾上少年的頰，他一驚忙睜眸，躍入眼簾是張絕美的容顏，美麗的紫眸彷彿要將他的魂攝去，然，紅色的血卻自眼前人的額角滑下，再低頭，眼前人原先未染紅的衣裳幾處也染上觸目驚心的紅，白衣儼然成了紅衣，幾縷白色靈息正冉冉流瀉，成了濃郁的香息。

錦玥足沾樹椏，疾迅蹬躍，時而旋左，時而躍右，如大鵬紅鳥展翅，飛雷奔速。

「沒事了……我已隱身，他一時半刻是找不到我們的。」來到一處樹林，錦玥將兩人放下，他氣息略喘，泛白的臉與赤紅的血成了強烈的對比。

他不想再失去了，這個世界僅剩的兩個子民，是他的心血啊。

「為什麼？」少年眸瞳輕顫，他不解，為何這個叫做「玥玥」的傢伙，要幫自己擋過那一擊，又為何自己這麼不信任他，還要對自己溫柔地笑？

「你們快吃下轉神丹，吃完我護送你們至天界，天界有天帝的守護，羈羅不敢亂來。」

羈羅？應該是那位欲殺了自己的紅髮美人。

錦玥將藥丸塞至少年掌中，轉首凝視采綤，淡淡一笑。「放心，我會保護你們的。」

「神仙大人……適才……對不起。」采綤小臉愧疚地皺在一起，錦玥見狀不免莞爾。

「沒什麼，別放心上。」

「神仙大人，為什麼你對我們這麼好？你的傷……很痛吧？」采綤眼眶泛紅，涎著淚水又道：「以前我跌倒流些血就好疼了，你這樣一定很疼、很疼、很疼。」像是要解釋有多疼，采綤迭聲說著。

「還好，皮肉傷罷了，如此一來更是好。」錦玥斂眸，令兩人采不清其神情與詞意。

大家會如此是他的過錯，這是他應有的懲罰。

「洛凡。」少年突然開口。「我的名字。她叫做采綤，是我的小妹。」

「我叫做錦玥。」

錦玥？適才羈羅不是叫他玥玥？難道他倆關係十分親暱？那又為何……

忽見錦玥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，嘴中唸唸有詞，未幾，他身上正在流失的血水竟匯集於空中，再成拋物線狀滑進瓷瓶內，兩人愣愣地看著，不懂他在做什麼，而他蒼白的臉色又更加憔悴了。

三人倚樹幹，望天，各有所思。

天色越漸暗下，紅霞蓋天，暮日餘暉，更將血色大地拓得鮮紅與淒涼。

「好疼……」一股灼熱之氣襲上采綤周身，她疼得在地上打滾，一雙黑瞳不知何時已變為藍眸，清秀的小臉也變得更加精緻。

「忍著些，吃上轉神丹都會如此。」錦玥轉眸看向洛凡，此時他有一頭藍髮與綠眸，已是完全神祇型態，原先的臉孔也變得更加精緻美麗，卻因初次由肉身轉靈體，靈魂年齡甚為年輕，需要經過一千年的時間，才會由孩童模樣轉為大人，所以現在的洛凡外表看來只是個七、八歲的孩童。

錦玥知道適才洛凡還是防著他的，不讓采綤吃轉神丹，竟以身試藥，不過當真轉為神祇樣貌後，洛凡緊繃的神情也緩和許多，現下應是十分信賴自己了。

半晌，采綤已全然蛻變，她淚珠在眼眶打滾，噘著唇低低埋怨，埋怨洛凡沒告訴她會這麼疼，見此，錦玥鬆了口氣，倏起身，結印於胸前，喃咒音：「敕天地靈氣匯集成結，護送洛凡、采綤二人至天界，不得有誤，迅去、迅去！」

語落，四周白光旋起，忽染淡紅成結，包裹兩人，此光芒在越發深暗的天際裡甚為顯著，他倆隨光冉冉上升。

「啊！他又來了。」采綤瞠眸大吼，聞言不用回頭，錦玥也知采綤所指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