倘若只是因為內疚而如此待她,她是不會覺得有什麼的,可是眼前的白顏瑜,動作輕柔得好似她是易碎的陶瓷娃娃,這不打緊,還有他的眼神……好像真的不太一樣了。

怪,很怪……白顏瑜變得很怪,又或者說是,他對她的態度變得很奇怪,甚至有些似曾相識。劉羽臻眼珠子再次望向他方,腦袋又打轉了起來,未幾,一道畫面突掠腦際,使她心湖再顫,似激起浪花般地恍然大悟。

她想起來了!三十幾萬年前,她與羈羅年紀尚小,仍是凡人肉身之時曾死過一回,後因受天帝師父所救,才自鬼門關繞了回來,吃下轉神丹後變成了神祇之身。

還記得當時她與羈羅的年歲又從頭開始計算,連一歲都不到,樣貌卻是人類七、八歲的孩童模樣。

羈羅因曾失去過她,心底深處似有著恐懼,那幾年他待她便是如此小心翼翼,連走個路他都會怕她摔傷了,定要他陪著才行,吃個魚也怕她噎著,定要他挑過魚刺後才讓她吃。

那時的羈羅與現在的白顏瑜有點像,可是……卻還是有著明顯的不同。不同的是,彼此的相處已不再單純;不同的是,白顏瑜待她如此小心翼翼,是源自於心底的愧疚。

咦……不過這樣一想,當時的羈羅待她似乎就很不尋常了,好似打從一開始,他就一直待她這麼好,處處為她著想,凡事都讓著她,好到讓她習以為常,好到讓她以為朋友便是如此相處,可是如今再想,那根本就不該是尋常朋友的相處方式。

難不成當時的羈羅就已經喜歡著她了?不……這怎麼可能!當時他們才幾歲啊!

劉羽臻內心猛然震盪起,是驚訝、懷疑又參雜些許恍然。但是一般人會這樣對待朋友嗎?因為她挑食,所以羈羅自己開伙,如今成了天界罕有的神廚,全都是為了她;因為她懶惰,所以羈羅幫她寫作業,學會了左右手寫字,卻以為默默地為她寫作業,沒被她發現,其實她只是習慣了他的好,沒同他點明,想繼續偷懶罷了。

羈羅所做的一切,其實不是在一萬多歲時才開始,而是早在吃下轉神丹,他倆有了神祇的歲數之後,他就待她如此之好。怪不得啊……她之前曾感到十分疑惑,為何少了近一萬年記憶的羈羅、少了他們相愛記憶的羈羅,會在三十幾萬年後,又再次愛上了她。

突思及往昔的相處,令劉羽臻的腦袋恍若讓驚雷擊中,她愣望著白顏瑜,心緒卻不在眼前人身上,而是過去的羈羅身上。

原來那一萬年不是開始,真正的開始……是在當孌之時,仍是凡人之時。他對她的愛,竟始於如此之早!

可是如今她才理解,似乎太晚了,而且就算如此,她也挽回不了什麼,因為她的身分……根本配不上他。

這一念的恍然,令劉羽臻心緒突生難受,濃郁的愧疚也攀住了她的心扉。三十幾萬年的暗戀,三十幾萬年的付出,卻在最後遭到她親手封印,能不生恨嗎?羈羅能不恨她嗎?

白顏瑜將匙子擱在她的面前,卻見她神情驟變,未有接續下一口的動作。

「怎麼了?」白顏瑜疑惑地蹙起優眉,將匙子放於碗裡,以掌撫上她的頰,柔聲道:「不舒服嗎?」

劉羽臻淡斂羽睫,搖搖頭,思緒卻仍未安歇。反觀她之前所受的牢獄之刑,斷筋之痛,還有現在箭穿於體內的危險,這些與羈羅三十多萬年來付出卻未得回報,又遭到她的封印,被天帝散魂……

這一瞬間,她不敢再想了,她覺得自己所受的這些傷,根本無法彌補羈羅心裡所烙的傷痕。原本她還有些埋怨白顏瑜,可如今念轉……她還有什麼資格呢?

劉羽臻嚥下含在口中的藥粥,輕嚙唇瓣,那雙凝望白顏瑜的眼眸,驀然浮上濕潤。「白顏瑜……你不是說想知道我們過去的故事嗎?」

白顏瑜一怔,以指摩娑她的嬌顏,揚起熙和的笑容道:「我還以為妳不願意說呢。」

劉羽臻搖搖頭,伸手握住他貼頰的掌,將之放下,抬明眸,端詳眼前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容顏,欲自他眸中探出個底來。

現在的白顏瑜對她有何想法?真是愧疚自責嗎?她不知道,也難以自他含笑的眼中瞧出個底蘊來。

劉羽臻鬆開扣指的手,嘆然道:「這故事有些長、有些慘、有些詭譎、有些痛心,還有著目前尚不知道的謎團……當然,也有著喜悅的曾經。」

劉羽臻再落一長喟嘆,轉眸看向他方,似在尋找與思憶,後淺笑啟唇,將那酸中帶甜、苦中含樂的曾經娓娓道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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偌大的宮殿裡,梁柱塗金,上頭著雲鳳花紋,雕工細琢,白牆上遊龍戲鳳之圖,栩栩如生雕楹玉碣,富麗非凡,殿內一隅裊裊香煙,是為安定心神之薰香,充斥整間宮殿。

金絲纏繞的床鋪上,有一人趴伏著,背後的衣裳穿了洞,透出數隻已截短的箭柄,然而右下方,腰際之處,卻滲出了刺目的鮮血,為四周香濃的薰息,添上些許腥味。

淺淺的哀嚎聲,自劉羽臻口中溢出,她咬著牙,冷汗直流。一旁,太醫將銀針輕巧地落下幾處穴道,止住了血水的滲出,瘍醫正則剪去她傷口處的衣服,審視她的傷口,神情皆是同樣地凝重。

驀地,一道開門聲響劃破了此時的寧靜,佇立在床邊的宮女、太監、太醫與瘍醫正,望向門邊看清來人,心下凜然,忙跪下接迎。

「皇上萬安。」

古靖煌匆匆入內,擺擺手,眾人見著默默退下。他俊容不掩憂心,眸一掃,定睛於劉羽臻傷口之上。「怎麼一回事,怎會變得這樣?」

古靖煌方入內,身著官服的白顏瑜也隨之疾步而入,他神情凝重地抿著唇,打從進入殿內後,視線便不再自劉羽臻身上移開。

「小洛……」劉羽臻美顏緊揪成一團,汗水涔涔,自額角淌滑。「適才我想說太久沒運動,想出些汗,就在宮殿內打繞著,誰知一個不小心,腳踝往外拐了下,朝右一跌,腰沒撞到地,可是臂部卻挨到了地板,似乎牽動了體內的箭頭,所以才……」

劉羽臻扯了一抹難看的笑容,想緩歇此刻緊繃的氣氛,卻見兩人神色除了凝重,還是凝重。

「運動?」白顏瑜優眉一挑,落話之際卻不透絲毫笑意,說是面無表情,可瞳底似跳著兩火焰般。「妳認為現在的妳適合嗎?」

「可是骨頭都快生鏽了,而且之前……」劉羽臻嘀咕著,卻不敢說,早在一個月前醒來後,她便一直這麼運動了。

一個月前,她將往昔的一切全同白顏瑜明說了,可是她不敢同他說,他們是彼此相愛,卻道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,她愛著羈羅,所以險些害死羈羅,令他體內留有自己的魔息,那日他會變身,也是因她喝下桂花酒使然。

在那日之後,白顏瑜待她依然甚好,甚至曾要求她飲下桂花酒,讓他變身為她治療,可是劉羽臻不願意,只因怕古靖煌會因此而知道他的身分,是以,不到最後關頭,她不願意讓他涉險。

「錦玥,我知道這陣子苦了妳,可是……我不敢隨意讓人將妳體內的箭掏出,我擔心若有個萬一,妳……」語未盡,古靖煌握住她帶有傷疤的手掌,沉痛地闔上眼,浮凸凹陷的觸感自指尖傳入內心,令他每握一次,就心疼一次。「如今我該怎麼辦,難不成真得冒這個險?」

「這……事情可能並沒這麼糟糕,呵呵……所以……」腰際的疼痛令劉羽臻笑得越發僵硬,說真格的,她不太相信這個世界瘍醫的外科手術能力啊!

抬眸,他望向佇在一旁的瘍醫正道:「曾生,你有把握嗎?」

「微臣……盡力而為。」曾生戰戰兢兢地拱手,他低垂著頭,掩住他那忐忑不安的神情。

未曾想過有人箭刺入體竟能癒合,如今要將那些箭自體內掏出,是刺入五臟六腑的箭啊……棘手,這真是太棘手了!

曾生望著兩人的互動,以衣袖拭去浮在額際的冷汗,見皇上如此重視眼前人,若他失敗,屆時人頭定是不保。

「倘若我有能力,真希望喝下竹葉青後能幫妳治傷,可是我雖為創世之神,實際卻只有兩萬歲的神齡……我不像妳那麼厲害,對於療傷之術,過去未有徹底研究,小傷我定能醫治,但這樣的傷勢,即便是變成神祇的我,也無能為力。」他將臉埋入劉羽臻的頸窩,似沉痛地懊惱著,後抬首深凝眼前人,輕吻她的眉眼。

多日的相處,面對他絲毫不避嫌地親暱,劉羽臻也習以為常了,只是她仍不免將視線移向白顏瑜,見他神情嚴峻眸瞳底處沉潛的情緒,倒是令她瞧不出個底蘊來

「這一個月來,我派人到處尋找擅長外科之術的瘍醫,甚至還張貼著皇榜,詔告天下,妳說不准找白駒逸,我便不找,如今已找到了數名頗具名望著瘍醫,妳願意試試嗎?」古靖煌以掌撫上她的頰,輕柔如棉花敷臉般,他的眉眼間卻是化不開的擔憂。

「這……」劉羽臻將視線轉回至古靖煌的身上,他劍眉緊蹙,憂心的眼神表露無疑,甚至眼眶泛紅,瞳敷水波,面對這樣的他,饒是對他無絲毫情意的劉羽臻,心湖也不禁感到微微顫動,她想,那應該就是所謂的感動吧。

古靖煌待她十分有情,儘管有時朝事忙得焦頭爛額,他也會抽出空檔來陪她,時而談些往昔在天界之事,望她能記起那段過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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