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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長苦如地獄般的日子不知熬了多久,劉羽臻側躺於地,身上的痛楚早已麻痺,她曲起左手指頭輕輕顫動,然而眼睛卻是直盯著右手,說不掉淚的雙眸卻是紅腫,望著右腕,淚水又再度盈眶,沿著臉頰滑落於地,於臉上沖刷出兩道潔白的痕跡。

不能動了……她的右手……

劉羽臻默默地凝盯著右腕上深烙的傷痕,伸出左手輕輕按壓右手指頭,雖有感覺卻無法動作。

她將右手移到胸前,左手覆於上頭,坑疤的手背無一為完膚,她將身子卷曲成蝦狀,悲沉地痛閉眼眸,無聲地淌滑著淚,淚水溶著些許髒血,再匯集至地,化作汙濁的黑水。

不能畫畫了,她不能畫畫了,斷了……她右腕的筋被挑斷了。劉羽臻低低啜泣,無發出嗓音,唯有淺淺的氣自口中溢出。

白顏瑜……好久了,你何時才會來?我快撐不下去了……

「糟糕了、糟糕了!」驀然,一道驚慌的女聲自上方出口處傳來,焦急如後頭有火狂燒般地直喊著,聲音穿透石階,再穿過樓層,直達地下牢房。

「怎了,瞧妳毛毛躁躁的。」女獄卒坐於椅上,翹著腿,手扣皮鞭,將之浸於參了辣椒的水桶之內,一派悠閒。

「白大人來看那位女囚了,阿英快點,拿件新一點的衣服給她套上!」聞言,名為阿英的女獄卒驚駭一怔,忙不迭丟下皮鞭,自擱在一旁的櫃子裡掏出一件白色囚衣,衝至關住劉羽臻的黑色牢房。

「看吧看吧,就叫妳別玩了,把她弄成這副德性,如今手腕也殘了,到時怎麼畫押,再說白大人這回過來,若還是在意她的話,這一怪罪下來,可會害了大家的!」方才自上頭衝下來的女獄卒,也提步上前,奔至劉羽臻身旁,煩躁地說著。

「誰知道她這麼會忍,怎生要脅她都不畫押,斷了腕也是她自個兒不聽話造就的!而且反正都是死罪,就將砍頭了,殘了也沒什麼關係。」

「重點是殘了怎畫押?難不成妳會寫字?」女獄卒手攥成拳,氣憤地擊上鐵欄,斥道:「妳每次下手都不多做思考,以前的女囚倒還好,沒人罩著,倘若這回白大人還罩著她,我們的小命說不定就不保了!」

「不會啦,白大人一個多月沒來見她了,而且之前說過,除了不准讓她發燒外,沒說不能行刑啊!」阿英粗魯地扯開劉羽臻身上早已破爛的衣裳,欲將新衣套上,遮掩住那身發臭化成濃瘡的四肢,還有焦爛結疤的胸口,然而白衣服方套上,卻因沾上潰爛化膿的身子而浮上幾縷血紅色。

劉羽臻睜開雙眸,灰暗的眼瞳點上微微細芒,那粗魯的動作扯痛了傷口,她卻無喊出聲,僅是咬著乾裂的唇瓣,然,唇梢卻是上揚的。

原來才一個多月,她以為……已經好幾個月了,不過好在他終是來了。

「而且妳現在才來怪我,當初怎不阻止我?還提議我藤鞭換皮鞭,說什麼傷口看來會比較小,卻是一樣疼……」阿英抱怨地回首,話語驟然頓歇,她鬆開揪住劉羽臻衣裳的指,猛然穿過鐵門,往出口處奔前而去,朝自上頭緩步走下的人影行禮。

「白大人。」阿英落下的語聲中,隱隱帶些顫抖的恐懼。

「嗯。」白顏瑜擺擺手,冷眸掃過數間牢房,邁步上前看望,幽暗的火燭點不亮偌大的牢獄,他穿過數間牢房,兩位女獄卒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,無聲。

陡然間,白顏瑜身姿一頓,於劉羽臻的牢房前佇足不動,他擰起雙眉,望向眼前看似已奄奄一息的人影。

黑髮與血漬遮住了劉羽臻的臉孔,她睜開微亮的眼瞳,唇瓣一啟一合,一時之間竟發不出聲音,倒是淚已先流。

白顏瑜搖頭喟嘆,驀然撇首,舉步繼續向前方邁前,劉羽臻見他身影於自己眼前離開,心下一驚,忙撐起身子欲上前,卻不知是已無力氣動作,還是身上撕心裂肺般的劇疼令她難以動彈,只能愣愣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。

「等……」劉羽臻艱難地發出嗓音,聲卻細若游絲,幽幽且不明,未令白顏瑜聽見。

白顏瑜越過她所處的牢房,朝每間房細看,步伐遲遲未止,他身後的兩位女獄卒見狀更是提心吊膽,忐忑不安,卻又不敢開口。半晌,白顏瑜整座牢房走過一遍,卻未見到他欲尋之人,冷聲開口道:「人呢?我之前帶來的那女囚呢?」

「這……」

見兩位女獄卒欲言又止的模樣,白顏瑜瞇起雙眸,冷睨的眸子冰如寒霜,仿若銳利冰刀芒劃過。「怎麼?把人搞丟了?」語頓,他淺噙笑容,上揚的唇融上駭人卻矛盾的媚意。「這可是死罪啊……」

「不、不是的!」女獄卒驚駭一叫,推了阿英一把,急道:「人是她負責!」

「白……白大人,那女囚在前面,您適才有見到的,可……可能沒看清楚,所以繞過了。」

「喔?」白顏瑜斂了神情,鎖起雙眉回首而望,兩道甚長的牢房,有些為空,以鐵欄鎖合著,他轉身往回走,兩位女獄卒登即小跑步越過了他,率先走至劉羽臻的牢房前頓住步伐,推開鐵門,略帶恐懼地看向朝他倆而來的白顏瑜。

「白大人,便是這間。」

白顏瑜踱步上前,明眸僅一瞥,便隨之怔愣,未幾,冷聲沉道:「我說的是上回我帶來的女囚。」

眼前這名女子看不清其樣貌,可見她骨瘦如材,手臂化膿結痂,雙眼哪似錦玥清靈,整體而言堪稱悽慘,怎可能是錦玥。

見白顏瑜陰沉的臉色,兩人身子不禁打了個激靈,心底暗叫糟糕。

「就……就是她……就是刺殺淑妃娘娘的劉宇。」

她們原是有想到白大人會返回,所以未傷這女囚的臉孔,當初這女囚害她們受了罰,這股怨氣不解不快,誰知一不小心就玩過頭了,身上的傷口也有上過藥,可爛瘡卻未好起來。內服的藥是有煮給她喝,除了身上的傷口,以及大夫說的痼疾外,倒沒讓她發燒過。

後來想說這女囚也是死刑,而且白大人未再過問她,所以乾脆什麼都不防了,下手也更重了,她們以為只要逼她畫押,以後什麼事都沒了,卻沒想到這女囚受了這麼重的傷卻依舊不願畫押。

前些日子不小心劃斷了她的筋,這下可好了,連筆也握不住了,原是想說改日找個會寫字的人,直接幫她簽了字,再讓她蓋上手印便好,可沒想到今日白大人就來了,糟糕……真是糟糕透了!

一股沉甸甸的陰寒溢於四周,白顏瑜雙眸凝視著倒於地的劉羽臻,她黑髮成塊糾結在一起,幾乎看不清她面容,整臉敷上一層深褐已乾的血漬,血漬融上汙膩的黑土,那雙墨瞳也不如過往般清亮,唯有兩道因淚水沖刷而現痕跡的淺白,劃過頰上。

劉羽臻靜望著白顏瑜,盈眶的淚水再度滑落於她的頰上,然而乾裂的唇角卻是淺淺上揚,她伸出右手,驀然一頓,再縮回,改以左手撐起身,原欲握住鐵欄支撐,卻被入內的女獄卒給扶了起來。

「說話小心點,別亂咬舌根。」女獄卒於劉羽臻耳畔氣聲道,即是要她別告狀,可卻未想過,如今她的慘狀就算不明說,白顏瑜也是明瞭。

劉羽臻未有回應,雙眸僅是鎖凝著白顏瑜,可是見他神情無太大的改變,她的心底不免漾著苦澀,然而念頭一轉,他本就憎恨著她,因為她是「滅了白家的凶手」,所以不管她受了怎樣的傷,他無任何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罷了,她終是等到他了,目前還有要緊事得做,之後……她便可脫離苦海了吧……

白顏瑜神情淡然地睇著她,後自懷中掏出一張紙,並將之攤開,紙上寫著她與劉蘇的「罪狀」,是她見了千百回,幾乎能將上頭文字背下來的狀紙。

「畫押。」他冷情地落下兩字。

劉羽臻愣愣地看著他,忍不住,她閉上了眸,臉上的淚水倒因他的冷情而止住了,然心頭所流淌得卻是止不住的悲哀,如濃稠的血一般,令她無法不去在意,卻不得不去忽視。

如今,她已分不清是身上的傷較疼,還是心裡的傷較痛。

劉羽臻長睫顫抖,半晌再睜眼,已斂去眸底的哀傷,她虛弱地開口喃著,直視他的眼神卻是決絕且清明的。

「我有話……想單獨同你說。」

白顏瑜掃了女獄卒一眼,他倆見狀,忙不跌將劉羽臻攙扶至木椅上,臨去前神情掩不住慌張,臉色透著些許蒼白,定是怕劉羽臻趁此之際告上他倆一狀。

待他倆離去,白顏瑜將紙壓於桌案上,桌上擱著一隻毛筆與硯台,上頭黑墨未乾,他執起毛筆蘸墨,後捉起劉羽臻的右腕,欲將毛筆塞至她掌中,卻被她疾迅地抽回,將手藏在身後,緩緩搖頭。

白顏瑜瞇起利眸,唇方啟未落,便聽聞劉羽臻聲細如蚊的嗓音落下。

「你幫我簽上我的名,屆時我再蓋上指印便好。」她抬首,漾著淺淺哀慟的明眸直瞅著白顏瑜。「要不,我先蓋指印,你想簽時便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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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秝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