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幫我簽上我的名,屆時我再蓋上指印便好。」她抬首,漾著淺淺哀慟的明眸直瞅著白顏瑜。「要不,我先蓋指印,你想簽時便簽。」

聽見她的妥協,白顏瑜一霎那地怔愣,心頭漾著不知名的感受,可以得知的,並非報仇的喜悅。

「可是在之前……我想跟你打個約定。」

「妳說。」

劉羽臻嚅著唇,感到喉嚨甚乾,以左手執起安放一旁的茶壺,然而卻發現連施力傾倒壺嘴,都可令她全身顫抖不歇,她無力地擱下茶壺,望著空杯輕嘆,未幾,白顏瑜執起茶壺,默默地將空杯斟滿,後將涼茶推至她面前。

「謝謝……」劉羽臻淡斂長睫,淺噙著笑,執起茶杯低低啜飲。

白顏瑜無聲地凝鎖著她,那眼神看似冷靜無波動,殊不知他心湖是怎生顫動,他說不出關心她的話、可憐她的話,因為他是恨她的,恨她滅了白家。看她現在這模樣,他應該笑她活該、他應該要開心才是,可他笑不出來,甚至……想讓那兩位女獄卒嘗嘗與劉羽臻相同的疼痛滋味。

「我先問你,你過去說不恨我封印你萬年……可是真的?」

白顏瑜深凝她好一陣子,後點頭道:「嗯。」

「我不知該怎麼證明我不是害怕你、討厭你,我不知該怎麼證明白家滅門案非我所做,可是……我願意畫押。我畫押不是為了白家滅門案,而是為了……我們彼此的關係,我想我們終該告一段落了。」

劉羽臻伸手壓住紙張,將之往自己方向拉近,淺嘆道:「興許對你而言,我蓋上這指印是為白家滅門案而負責,可是對我而言,卻是還清我們過去的債,我這麼說……你可願意接受?」

「什麼?」白顏瑜擰雙眉,心底原漾的情感瞬間被波濤的憤怒所淹蓋,他雙瞳再次覆上一層冰霜,為劉羽臻一再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憤怒。

「別惱。」劉羽臻看得明白,知道他心裡的不滿,可如今她說什麼都沒用了,能做的也只能這樣同他打約定。

因為白顏瑜害死她的原因全是誤會,倘若她要怪罪他、要憎恨他,也是有理由的,但冤冤相報何時了,而如今只好借以他之手,當作為過去她封印羈羅萬年而贖罪,如此一報抵一報,她也不用再心存虧欠了。

「白顏瑜,你以羈羅之名,與我訂下這個約定吧……」劉羽臻伸出瘦如枯骨的右手,握住他那張纖長的大掌,嗓聲輕弱的道:「我畫押,你報仇……未來我們不再有關係,一切打平如不相識,你不要再傷害百姓了,而我也不會回天界了,我們不再相見,永遠永遠。」

「我不會傷害百姓的,就算我是魔……我也會克制住。」

「我擔心的不是現在的你,現在的你無半點魔息。」劉羽臻闔上眼眸,語調輕緩,幽幽如絲,平靜得似在談論著他人之事般,淺淺淡然。「看到現在的你,讓我想到過去的羈羅,只是……我已不是過去的我了,我們彼此的相處也不如往昔。」

「說得好像妳與身為魔物的我,有著不尋常的交情似地。」白顏瑜冷嗤一聲,抽回手,不願感受她那隻乾枯的掌,怕得是自己的心狠不下去。

「你說呢?」她睜眸,唇角噙著無奈的淡笑。那笑不美,甚至有些可怕,白顏瑜撇開雙眸,不去看她那雙不再晶亮,灰暗的眼瞳。

「你不一樣了呢……」驀然,劉羽臻感嘆道:「對我,你不再假笑了,是因為我已看過你這一面,所以沒必要帶上面具了嗎?」

白顏瑜無聲地望著她一陣,後擰眉道:「不多說了,妳說什麼我應了便是,畫押吧。」

聞言,她淡斂羽睫,再落一嘆。其實她很不負責任,想要以死解脫,一走了之,不再管凡塵之事。屆時由砍頭致死,外加現今身上的傷又如此慘烈,死後變回靈體的錦玥,也會因如此傷重而有所影響,得花幾個月,或是幾年的時間調養。反正宇宙之大,有的是地方可以躲藏,或是到時候……回地球看看父母。

憶及到父母,劉羽臻原是淡然的神情驟轉哀悽,她咬著乾裂的唇,淚水陡然奪眶,無法遏制地淌滑而下,白顏瑜見狀為之一愣,後擰起雙眉靜看著她。

身體髮膚受之父母……對不起,女兒也沒有辦法……

「怎麼,可是後悔了?」

劉羽臻搖搖頭,以衣袂拭去淚水,半斂長睫睇著狀紙,後抬眸道:「你有帶印泥嗎?」

見白顏瑜搖首,她轉頭往身旁的一個木箱看去,內裝各種折磨人的器具,其中正有當初拿來威嚇她,卻不小心劃斷了她的右腕肌腱的匕首,使得現在右腕無法靈活活動。

劉羽臻以左手抓起匕首,在白顏瑜未及反應之際,已劃破了右手拇指,自末梢傳來的刺疼,未令她表情有絲毫牽動,劉羽臻以鮮血代替印泥,壓覆於狀紙之上,後推至白顏瑜的面前,淡然道:「如果可以,請早點行刑吧。」

反正早晚都要死,她只想快一點,快一點遠離這種如生在地獄一般,痛苦難耐的日子。

接過狀紙,白顏瑜緊抿唇望向她滲血的指,氣氛陷入沉窒,再抬眸,他平靜地與她對視,淡淡地開口道:「我盡量。那麼最後,妳有什麼話想說?」

劉羽臻淡斂長睫,唇瓣一啟一闔,卻未發出絲毫嗓音,白顏瑜凝盯著她嘴型,卻猜不出個完整的字句來。

=============

她好想回家、好想爸媽、好想同學,當初說會回去,她卻一直未回……死後的她就算回去了,也不再是原本的她了。

白顏瑜到來的那日,也讓她換回到原本那間舒爽且大間的牢房,獄卒大哥已不在,倒是換來了一名女獄卒,這名女獄卒甚少言,動作卻是輕柔,劉羽臻習慣喚她獄卒姐姐,其實那位女獄卒年紀已可以當她媽媽了。

獄卒姐姐會按時煮藥,且將原本的兩餐改成三餐,起初餐餐為粥,後來劉羽臻乾瘦的身子較有長肉,身上傷痕也開始結痂不再化膿,這時改為一天兩餐,食物則換為一般白飯與青菜。

再次,劉羽臻覺得自己又不像囚犯了,只是這回她不會再開口聊天,她變得很靜默,她知道會有如此待遇是因白顏瑜的關係,她想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。

只是如果哪日,他發現自己錯了、誤會她了,不知他會怎麼去面對這樣的真相。朋友啊……不管如何都不再是了,只要他是羈羅的一魂,總有一天會讓羈羅收回,這條不牢的羈絆便也會應聲斷裂。

有的時候她會感嘆自己所追尋的只是一場夢,到頭來總是一場空,可驀然回首,卻發現這條路上烙有她走過的痕跡,雖然很短暫,卻也值得回味,她……沒有白來。

死亡對人類而言是可怕的,可是解了一樁糾纏萬年的情事,對她而言卻是好的,眼下,或許她這一生的結局是好是壞,已經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了。

劉羽臻闔上眸,由兩位獄卒架出牢房,枯等了三周,行刑的時間終於到了。

出了牢房,外頭天氣晴朗,雖然時已冬初,然而正午的日陽卻也毒辣,天際是一片蔚藍,她想這也好讓她熱暈,一刀下去才不會太痛。

一路上她的心情異常平靜,上了囚車放眼望去,連同她在內的死囚全都與劉蘇有所關連,然而這些人之中,只有她的衣著是最乾淨的,也只有她的長髮有梳理過,那是離開前,獄卒姐姐為她打理的,她不知道是白顏瑜要她這麼做,還是她自己想如此。

劉羽臻常常覺得,白顏瑜對她的恨其實不似羈羅對她那般重,又或者當初在府邸的相處,令他的恨意有所降低也說不一定。

囚車壓路,沿途顛波,四周的喧囂聲無法翻動她平靜的心湖,這種平靜好似睽違已久,興許便是當初吃下封心丹所擁有,只是她不知道,是因不感害怕而平靜,還是因為甚為害怕反倒平靜。

臭爛的水果、腐敗的蔬菜,一一砸在劉羽臻的頭上、身上,當然不只她如此,前列囚車上的死囚也是如此,四周響起的臭罵聲,有叛國賊、賣國賊等字眼,劉羽臻的心湖依舊靜如死水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秝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