甫落地,景色依舊,可奴僕數量明顯增加,不少燈籠高掛,點綴了月夜,映得池水也染紅,劉羽臻步履加速,原欲一間一間找尋,孰料尚未步至房前,已於離不相遠的涼亭裡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,「趙旭崢」半倚紅柱,靜凝池水陷沉思。

劉羽臻於後方望著他,心底如針刺疼,胸口悶痛未歇,一股濃郁的痛心與悲哀襲上了心頭,眼前的他是令自己魂牽夢縈,極為渴盼之人,然而他已不再是過去的他,會變成這樣,都是因為自己的錯。

她步履頓滯片刻,斂下羽睫,吸足一口氣後才抬眸邁開步伐向前,與他僅離三丈之距。

「趙旭崢」食指無意識地點了點身側欄杆,他知道身後有人,但以為是方才拿琴的僕人,是以未回首,劉羽臻望著他,染哀的眸瞳浮上一抹堅定。

如今她已無辦法,或許只能……

劉羽臻手指一縮成拳,再攤掌,驀自懷中掏出一把預藏的匕首,倏動身形,如電一掠,銀光乍閃,「趙旭崢」驚覺身後不尋之風動時,已來不及了。

「羈羅……收回疫病,救白駒逸。」劉羽臻胸他的背,匕首抵住他的頸,聲沉重,心更難受。

「錦玥!」「趙旭崢」切牙,黑髮瞬間轉為赤火紅髮,對於他爆發的靈息,劉羽臻未感半分害怕,如今的她已置身死於度外,只感苦悶悲哀。

羈羅伸手欲擊她,孰料頸項一陣刺痛,令他擰眉頓住手,幾縷紅息自他傷口處散溢,他胸口似火灼燒,怒意狂瀾。「很好很好,妳落一刀,他日我要妳兩倍還!」

「你救是不救?」劉羽臻嗓聲平冷,可無聲的淚早已落。

「不救。」

僵持片刻,驀然「鏘」地一聲響,匕首落地,劉羽臻倏曲膝朝他下跪,磕了數聲響頭。「我不求你原諒我,我只求你別傷害他人,羈羅……求求你……我求求你收回疫病,收回蠱毒!」僅劃一刀,她已心痛不已,她下不了手!

「才傷我,又要求我?」羈羅旋身冷睨她,卻見她突伸手握住安躺地面的匕首,原以為她會攻向自己,羈羅忙往後退,孰料竟見她執匕首朝自己頸劃落,兩刀見血,白息縷縷而散。

「求你了。」劉羽臻垂首跪地,握著匕首的指略發顫抖,血珠點點沾地似花,因燈籠照映,更使紅點刺目。

羈羅呼吸一窒,心底似有什麼劃過隱隱發疼,他撇首不看,移動步伐坐於石椅上,執起茶壺優雅地倒了一杯茶,以此壓住心底突生的異樣情緒

「妳很愛白駒逸,比對趙旭崢還愛?」他望向閃著一層層漣漪的池水,表情悠閒好似在聊天。

「一樣愛。」羈羅漂亮的雙眉一擰,執起茶杯啜飲一口。

「那麼和百姓比呢?」聞言,劉羽臻怔愣。

羈羅將茶杯擱於石桌上,以食指滾弄著,嘴角綻出美麗的笑容,可眸中卻閃爍著一絲殘酷的光輝。「給妳兩條路,一是絕大部分的百姓因瘟疫而死,而妳的白駒逸無事;二是我將疫病收回,而白駒逸……由妳親手殺死!」語落,羈羅那張冰冷艷麗的臉龐笑了。

「親手……」劉羽臻愣愣地垂眸,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,那抑制不住的淚水,仿若斷線的珍珠項鍊般不斷滾落,她心寒地抬眸看向羈羅,緩緩地搖著頭:「羈羅……你不該變成這樣的,不該變得這麼殘忍。」

忽地,羈羅掌中瓷杯碎裂開來,一縷白色氣體自他掌中緩緩流散,幾滴血珠落於石桌上,他站起身踱到欄杆旁,眸視水中漣漪,背對劉羽臻沒有說話。我不該變這樣?這是誰害的?是妳啊……錦玥!

「難道沒有第三條路?」

「有,全都不救!」羈羅語氣裡不含絲毫溫度,雙手壓抑地緊攥成拳。

一個白駒逸換百姓竟能使妳這般難以抉擇,呵,可我呢?當初妳封印我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,既然妳對我如此無情,將我推往地獄,那我也要將妳拖至黑暗深淵!

「羈羅……倘若今日角色對換,是你與百姓間的抉擇,可是因某些原因,你死了卻會以另一種形勢復活,所以我選擇救百姓,你可會恨我?」劉羽臻嗓聲虛弱,她摀著疼痛不堪的胸口,好似舊傷復發,又似抑鬱所至。

「恨妳?別忘了,我早已恨妳入骨。」羈羅旋過身睨著她,他嘴角微勾嗤聲一笑。「再說,我不認為妳會為了我而放棄人民的性命。」

劉羽臻斂下沾附淚珠的羽睫,微微發顫。會,如果你將永遠消逝,我會選擇你……

羈羅撇首不看她,氣氛頓陷沉默,忽地,遠方一抹人影朝他倆的方向走了過來,羈羅手指一彈,瞬間變回趙旭崢的模樣。

「少爺,這是您要的琴。」是方才那名僕人,他將抱在懷中的木盒置於石桌上,並從盒裡拿起紫檀木琴,放妥後,他收回木盒退了下去,眸瞳不時掃看跪地的劉羽臻,甚感困惑。

待僕人消失在他倆視線後,羈羅手指又是一彈,變回原來的樣子,說不上為什麼,他就是不想以趙旭崢的模樣出現在劉羽臻面前。

羈羅手輕拂過琴弦,那聲音古樸渾厚,典雅優美,劉羽臻靜凝著他,有股難以言喻的心緒縈繞著胸臆。這樣的畫面,彷彿回到了過去,那時的羈羅彈著琴,錦玥吹著笛,他倆便是這般合著音,默契比起其他神祇來得好。

羈羅指尖挑弄著琴弦,那一串幽美的天籟琴音立刻從他指尖流瀉而出,縹緲如煙,落點無滯,清澈如水,悠揚婉轉,曲調緩慢略帶憂愁。

劉羽臻闔眸傾聽,心中的悲慟因琴音而減緩,未幾,她睜開眸瞳站起身,雙手合掌喃起咒音,忽地一支白色玉笛自掌中浮出。她看了看玉笛再看了看羈羅,心下有些掙扎,卻仍是舉起玉笛,橫置於唇邊。

忽地,一道清脆悅耳的笛聲隨風揚起,迴盪於整座宅邸,與琴音相互輝映,羈羅身子一震,指尖仍未停滯,可速度略微加快,似欲與她競爭般,忽而高亢激昂,忽而低沉婉轉。

劉羽臻細長的睫毛搧動一下,她嘴角微勾隨著羈羅琴音的變換,指尖也靈巧地轉換著,驀然,那琴音急轉直上,猶如脫韁野馬,狂野中帶點失控,劉羽臻微蹙眉頭,欲與之並列,卻又難以並駕齊驅,她有些氣惱,加快速度,可指頭卻又不夠靈活。

驀地,一道響亮的岔音劃破了幽美的夜晚,曲調也應聲而止,羈羅抬頭凝視著她,似笑非笑,兩人宛如回到過去,那美好的友情與愛情之間。

劉羽臻有些尷尬地撓撓頭,羈羅嘴角微揚,可瞬間像是想到什麼而斂住笑容,他氣惱地握拳往石桌一擊,那石桌應聲碎裂一角,劉羽臻心頭大驚,往後一縮,望著羈羅,心中的苦澀又化了開來。

「妳決定了沒!」羈羅背著她,聲音冷冽飽含怒意。

「我……」要她親手殺了駒逸是不可能的,可是要她放著那些因她而死的百姓也不可能。羈羅,你這兩條路都讓我難以抉擇啊!

「再不下決定,便是第三條路,全死。」羈羅修長的指挑逗琴弦,發出一陣嘹亮清響,他模樣看似優美,可說出來的話卻如此駭人。劉羽臻十指緊握,胸口的悶痛又更加難受,絕望瞬間湧上她眉間,她嚅唇欲言,張口卻發不出聲音,最後閉上雙眸流下深沉悲哀的淚水。

「快點,百姓和白駒逸,選一個。」羈羅眸如寒霜冰冷,望著劉羽臻那痛苦的神情,嘴角微微勾起,笑容卻不達眼底。

「我……」劉羽臻抬眸望著他,溫熱的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。她痛苦掙扎著,手指痙攣般地動著,頸上傷口仍未治療,流淌鮮紅,她咬嚙的唇瓣因過於用力而滲出些血水,許久,她才痛下決定緩緩開口,那嗓音甚為沙啞且低沉。

「我選擇……百姓。」語聲方下,羈羅淺噙揚唇,笑言道:「很好。」

劉羽臻未抬眸,凝盯著腕上那條白駒逸為自己所繫的結繩,崩潰地落下晶淚。她知道羈羅的個性,過去他對於愛情不斷付出,說不在意自己能否有所回應,可送她的卻是「計情環」,他說不在意,但她明白他對於自己的愛情比什麼都還在意,要不怎會計算愛情?

白駒逸說自己的命和百姓的命,都沒有她的命重要,而今她卻以他的命換取百姓的命,待他被羈羅收回後,融上羈羅現在的性子……用不著多想也能猜出,到時的羈羅定會埋怨她、恨她。

劉羽臻知道白駒逸一定會痛恨她所做的決定,不過因他終究還是會被羈羅收回,所以她選擇放棄他來救回百姓的命。劉羽臻摀著口,忍住不欲發出哭聲,可雙肩卻無法控制地顫抖著,她閉上雙瞳,心痛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而下。

良久,羈羅突然開口道:「還不走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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