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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晨,拂入窗內的風帶些冷意,然,清脆婉轉的鳥鳴悅耳嘹喨,似能驅寒地為一日之始而奏曲。

驀聞幾聲敲門響,未幾,門扉「伊呀」地推了開來,劉羽臻聞聲睜雙眸,撐起身翻開被褥欲下床,她尋鞋屢地動了動腳,孰料一張溫暖大掌突握住她白皙的腳踝,她動作一滯,朱唇緩緩漾起了自嘲的笑

「唉,我真廢,連穿鞋也得麻煩你。」

趙旭崢垂首未言,溫柔地幫她穿妥鞋屢,拿件外衣為她套上,緊繫拉妥。

「三天前說好的,今日要去『碧綠湖』划船……」話語頓,趙旭崢柔聲道:「眼睛閉上,我幫妳擦擦臉。」

「嗯。」語落瞬間,劉羽臻臉頰撲上溫暖,她伸手壓住臉上熱巾道:「旭崢,我來就好,就算看不見……我還是能動的。」

「嗯。」趙旭崢抽回手,撥了撥她的髮,安靜地看著眼前人,眸子隱匿著一絲哀傷。

距劉羽臻吃下丹藥那日已過半個月,這段時日他們又開始四處走、四處逛,離開嚴寒的高山,來到了南方較涼爽的城市。

然而,在十日前的早晨,她如過往般卯時睜眸,躍入眼簾的竟是一片黑暗,原以為時間未到,她側身翻躺欲繼續歇下,孰料卻被穆清的笑聲驚醒,穆清道:「太陽都要曬屁股了,妳還在賴床!」

聞言,她當下恍若雷擊,淚水自是奔騰不竭,明瞭自己終是喪了視覺。

她喜歡欣賞美景,喜歡將雙目所見勾勒於畫冊上,彷彿能將景物永遠存留,是以,喪失視覺對她來說打擊非同一般,若非有趙旭崢一路陪伴與照顧,興許現在的她就算未死,也如行屍走肉一般。

喪了三覺的這些日子,她逐漸能體會羈羅的心情,兩百年無人扶持與幫忙,他是如何度過的?即便現在已忘了過去,忘了當初封印他的原因,心中仍不免生起強烈的歉意。

或許她不該再稱他為大魔王了,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,如果可以,她真希望能和他好好談一談,如果羈羅不再一見她就想傷害她的話……

思及此,她一長喟嘆,不願再續想,用力地抹了抹臉,欲讓自己更加清醒。

在趙旭崢的幫助下,她很快便打理好儀表,出門前,趙旭崢幫她的臉撲上一層薄紗,遮住面容上怵目驚心的青紅血絲,而後,她勾住趙旭崢的手臂,在他的帶領下走出房門。

忽聞隔壁門扉推開聲響,她記得那是穆清的房,不禁勾唇笑道:「今天穆清沒賴床啊!」

「啊,劉姑娘……在下白墨。」白墨闔上門板,斂眸而道:「穆清小公子已在外頭等候。」

聞言,劉羽臻早已無神的雙眸撲上黯淡,她略扯唇角澀然道:「看來我才是最晚起來的。」

「羽臻。」趙旭崢輕喚,忽握住她冰涼的手,不知該說些什麼地嚅唇沉默。

「我沒事。」劉羽臻深吸口氣,一別適才的黯淡,朝他咧唇而笑。

她不能再繼續消沉下去,大家都為她的病煩惱不已,昨晚還聽見了穆清的哭聲,她知道穆清十分擔心難過,還有白墨,雖然他真像個影子般,沒什麼存在感,可她常聽見白墨的嘆息聲,是在只有她遠離時才有的憐惜,且說幫她燉藥的也是白墨。還有幾乎與自己形影不離的趙旭崢,對她溫柔得幾乎忘記痛苦,如果她的壽命真將走入盡頭,也要笑著離開才行,那是對他們的感恩。

「走吧!我肚子餓了,咱們上街吃早膳。」劉羽臻唇角上揚,不含一絲哀傷的臉龐,好似真有幾分期待,可趙旭崢知道,她無了味覺與嗅覺,即使吃遍全天下的山珍海味,也如嚼蠟一般。

「我抱妳下樓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趙旭崢攬住她的腰,側身將她抬起,劉羽臻不禁依戀地將臉貼上他胸膛,感受他以身軀圍住的溫暖。

這些日子她終於了解到,原來倍受寵愛的感覺是這麼地好,原來不再壓抑情感是這麼地自在,什麼羈羅、什麼錦玥,那都是過去式了,現在只要有待她好的旭崢就足了。

劉羽臻忽展雙臂環住他的胸,滿足地噙著笑顏,並用頰蹭了蹭他的胸膛,喃著:「旭崢,謝謝你。」

下樓的步伐一頓,趙旭崢手勁略加,以下顎摩娑她的髮頂,聲輕柔,卻濃醇而優雅的道:「我才要謝謝妳,願意給我這段時日。」

「旭崢,你這段時間只陪我,那商行的事怎辦?」突思及,她不免抬首,即使看不見眼前人,她還是希望對方能看著自己的眼睛。

「商行之事將轉交給大哥處理,好在其他影衛對我的商行有一定程度的了解,他們以後定能幫助大哥。」他邁開步伐繼續下樓,劉羽臻聽著一樓食客的吵雜聲,還有外頭攤販的叫賣聲,腦袋有點懵,她不懂趙旭崢的意思,總覺得話語好似藏著些什麼。

為何要將商行轉交給白堡主?難不成……

劉羽臻身心一顫,頓覺胸口一陣糾疼,猛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。

「旭崢,我不准你玩什麼殉情,就算我死了,也不准你追來!」

趙旭崢微愣,步伐又是一滯,他輕吻她的眼,眸中流瀉的柔情似能化水,輕揚唇畔笑道:「傻瓜,殉情太不值了。」

「你知道就好。」放了心,她鬆開緊揪的纖指。「旭崢……雖然我看不見,不過仍感受得到微風與陽光給予溫暖,還有大家的聲音。」

她伸手輕撫趙旭崢的頰,微勾揚唇道:「倘若他日我失了聽覺,請你抓著我的手別放開,若先喪失觸覺,那就請你於我耳邊低語。直至五覺全喪,到時……請你鬆開手,讓我走得自在些。」

趙旭崢長睫一垂,輕啄她的唇,見她忽愣,雙頰撲上一抹羞澀的紅潮,瞬將臉埋入他胸前。

「羽臻,不會的……妳會好起來的。」

劉羽臻輕搖首,這句話聽他說了好幾遍,不過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。「走吧,穆清還在外頭等我們呢。」她咕噥道。

「嗯。」

趙旭崢抱著她步出客棧,仰首望天,白雲繾綣其絲難捨,一如他的心,除了不捨,還是不捨。

羽臻對不起,再讓我自私幾日,讓我多抱妳幾日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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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籟俱寂,眼前的世界黑暗無一縷光芒,連細微的聲音也無。

劉羽臻摸了摸被褥,將之翻開爬起身,未聞半點聲響,她習慣性地以腳尋鞋,動了動足,一尋著,忙不迭彎腰將足套入鞋內。

她終是喪了聽覺……

驀地,一滴熱淚滾下,沾於手背再滑落於地。

別哭,該來的總是會來,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,哭有什麼用?只會讓大家傷心難過,如果連自己都頹喪,該怎麼說服大家別傷心呢?

劉羽臻以手背抹去淚珠,猛站起身,忽覺一陣暈眩襲上,她雙足無力地委靡倒地,碰地一聲,撞上了前方木椅,額角淌下出了幾縷鮮紅。

在她耳裡是無聲,只覺額頭刺痛,殊不知此敲響已令端著臉盆欲入屋內的趙旭崢慌了心,他忙不迭推門而入,躍入眼簾的是僅著白色裡衣,狼狽倒地的劉羽臻,她長髮披地,伴著青紅血絲的面容,與流淌而下的鮮血,模樣有些駭人,卻更令趙旭崢心頭揪疼。

「羽臻!」趙旭崢迅速將臉盆置於桌案上,彎身將她平抱起,再安放於床沿,以掌按壓她滲血的額角。「怎這麼不小心,疼嗎?」

劉羽臻睜著雙眸,眸對不上焦,她唇掀了掀,好半晌才開口,嗓音暗啞有些詭調。

「是旭崢嗎?」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,僅能憑感覺開口。

「妳……難不成……聽覺也沒了?」趙旭崢嗓音顫抖,盼著劉羽臻能有所回應,孰料回應他的竟是一片沉默。

趙旭崢手指攥緊又鬆,略略發顫,壓額的掌一抬,沾了些紅,他以袖子抹去,起身踱至桌前,擰乾熱巾回身,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血珠。

「旭崢……」劉羽臻雙目直視,手一伸,摸了摸趙旭崢的臉,感到指尖泛點濕涼,不禁喟嘆:「別哭……好嗎?」

趙旭崢握住她冰冷的皓腕,猛一拉,將她拽入懷中。劉羽臻感受上下起伏的溫暖胸膛,闔上眸,忍住欲落的淚意,揚唇笑道:「旭崢,還記得前幾日我說的話嗎?他日我失了聽覺,請你抓著我的手別放開。」

劉羽臻一抬手,隨即被趙旭崢一掌握緊,他下顎靠著她的頭頂,好半晌才喃喃自言道:「羽臻……妳可知妳的病是我所害。」

劉羽臻睜著雙眸,感到趙旭崢下顎頂著她的頭,一張一合地,卻又聽不見他的話,不禁感到好奇。

「旭崢,你在說什麼?」

許是知道她聽不見,趙旭崢哽著聲,將噎在心中的話語,一股腦地說了出來。

重生早就知道我倆想逃,他為了收我魂魄而對妳下蠱,兩個多月前,他乘龍離去之際,曾於妳額上落下一指,那日他給予我一支竹笛,說對妳只剩一個月的壽命,倘若要妳活命,我得用竹笛喚他,讓他收去。」

趙旭崢長指覆進她髮裡,以指代櫛順著她的青絲,喃喃話語未有歇止:「羽臻……我捨不得妳,真捨不得……」

「旭崢,你要說什麼便在我掌上寫字可好?」

聞言,趙旭崢執起她的手,在她掌心劃了幾筆,卻見她笑出了聲。「呵……有些癢,寫慢點兒,我感覺不太出來。」

劉羽臻緩緩扯揚唇角,心中喜孜孜、甜蜜蜜地,其實她心底明白,卻故意要他再寫一遍。

趙旭崢再次仔細地於她掌心劃了幾筆。

「愛妳。」他輕喃,鬆開她的掌,輕捧她的臉,見她雙頰微紅,帶些羞赧的模樣,不禁吻落她柔嫩的唇瓣,一滴冰冷的水化在口中,帶些苦,是自己的淚水

劉羽臻突往後縮,手摀唇不語,趙旭崢見狀一怔,心底有些悵然,孰料卻見她開口吶吶道:「我剛睡醒,還沒刷牙漱口呢……」

趙旭崢低笑幾聲,扳開她摀手的掌,在她掌心寫了個「香」字,隨即被她抽回手,羞澀言道:「最好是這樣。」她唇緊抿,唇角略略上揚。

「旭崢,幫我梳洗一下……至少,趁還能感受自然的現在,我想去外頭曬曬太陽。」

「好。」趙旭崢牽起她的手,回應了她。

趙旭崢為她披上紫色外衣,細梳青絲整理儀容,驀地,她伸手朝空捉了捉,趙旭崢拿著薄紗的手一頓,改握她的腕,於她掌中寫著「怎了」,見她突揚一抹得意的笑,反握他的腕,將臉貼上他胸膛。

「旭崢,這段時日謝謝你。」話語突頓,她嘆息又言:「我怕幾日後失了觸覺,沒辦法再同你說話,今天我們哪兒都別去好嗎?就在這附近,或是去堤岸旁吹風,曬太陽……」扣腕的指改握住溫熱的大掌,相貼如彼此心緒,相合相融。

「我沒法子再陪你焢窯了,上回說要陪穆清一起……如果……如果下輩子你不恨我了……如果……」

「我從來就不曾恨過妳。」趙旭崢牽起她的手,於她掌心劃下幾字。

「我說的是原本的你,重生。」劉羽臻抽回手,延著他的胸膛尋上他臉龐,感到一陣冰涼,明顯濕意沾於掌心,她不禁喟嘆,以袖擦拭淚水。

「別哭……」

「走吧,穆清在外候著了。」趙旭崢執起她的手,輕輕吻落掌心,修長的指再續劃下幾字。

「嗯,近日穆清都特早起。」其實她知道,穆清早起是不想將時間耗費在睡覺上,這陣子總纏她纏得緊,不過也只剩下幾日了,她感覺得出身子已不同過往,僅走幾步就有些泛眩。

思及此,她握住趙旭崢的指更加縮緊。想要握住他的掌,也只能趁現在了……

劉羽臻在他帶領下步出房門,聽不見穆清的喚聲,四周應有的吵雜聲,如今仿若與世隔絕,早晨如夜晚,已無辨晝夜。

此時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,她僅走十步,竟已氣喘難耐,身體機能衰退異常,彷彿頂著年輕外貌的老年人似,心悸速率驟然加快。

驀然,她腿一虛軟,眼前黑幕下仍俱天旋地轉,一絆跌,不聞眾人驚呼聲,蒼白的手爬上明顯的血絲,紅中透青,無絲毫力量地緩緩滑落,連同無神的眸也闔上。

旭崢,興許時間提早了,你那張溫暖的手,該鬆開了……

美麗的身姿如璨盡的紅花,落下花瓣凋謝,枯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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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秝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